说:
“我试过他的,就是赢了二千四百块钱的那一回。我明明晓得,钱到他手上会花光,但是我要看他怎么样花这笔大钱。”
黄金荣很有兴趣倾听他妻子的分析——
“——假使他拿那两千块钱去狂嫖滥赌,尽管挥霍;那么,即使数他有胆量,有肩胛,手条子宽,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白相人的材料。假使,他用那笔钱存银行,买房子,开片店面,这样他就是一个不合我们行当的普通角色。事实上呢,他花大笔的钱去清理旧欠,结交朋友,杜月笙的做法等于是在说,他不但要做人,而且还要做个人上之人,从这一点,我断定他是我们最需要的得力助手,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培养他,扶植他。”
“你有道理!”黄金荣十分高兴,笑逐颜开,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高高地向桂生姐翘了过来。
桂生姐笑笑,再问一句:
“现在孤小人要结婚了,你这个做老板的,预备怎样帮他的忙?”
黄老板心里正欢喜,当时便豪爽地说:
“要用钱,叫他到账房间去拿;要挣面子,由我黄金荣来替他做媒。”
桂生姐依然笑着,只是她在轻缓地摇头。
黄金荣吃惊了,他睁大了眼睛问:
“这么样还不够呀?”
“最好再添两桩。”
“两桩?”
“头一桩,法租界的三只赌台,你便拨一只给杜月笙,让他自己有个财源。第二桩,你叫他也在同孚里租一幢房子;一来,住得靠近,联络方便,二则,也好给他面上贴贴金,杜月笙一步登天了,他跟黄老板一式的有个像样场面。”
这一次,黄金荣煞费踌躇了。因为,这“再添的两桩”,实在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头一桩,当时的法租界,一共只有三只赌台,听谓赌台,实际上便是一家规模宏大、包罗万象的赌场,一年四季,日进斗金,金银财宝,滚滚而来。诚然,拨一只赌台给杜月笙,并非叫杜月笙去开个赌场的,开赌场的,自有投资巨万、财富惊人的广东大亨。杜月笙拨到一只赌台,那是叫他去负责一个赌场的安全,而这里所谓的安全,又不仅是抱抱台脚,保保镖,免得被人放抢、偷窃、讹诈,或者惹是生非。他是要把上自外国衙门,下至强盗瘪三,三教九流,四面八方,全都套得拢,摆得平,以使赌场安然无事,大发其财。这份艰巨而繁剧的职责,对于年纪轻、刚出道的杜月笙,未免大嫌沉重了。
江南人有句俗谚:“皇帝不差饿兵。”赌场老板对于职掌安全重任的保护者,奉送的开销和报酬,自然是一笔惊人数字,但是这一笔钱,保证者所能拿到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由于赌场利润很厚,是个发大财的码头,几乎人人见了眼红,个个都在垂涎,工部局,巡捕房,但凡能够插一脚,挨个边碰两下的衙门机关以至个人,按期孝敬红包,分派财香,都是少不了的。
除此以外,赌场本身还要雇用一批专责的保镖,专门应付突发事件,甚至于赌场附近的叫花子,穷极无聊,铤而走险的散兵游勇,亡命之徒,赌脱了底,输豁了边,连“千古艰难一死”都不顾了的赌客,随时会有预算外的“打发”。赌场保证人所面临的,不啻是大千社会属于最阴暗的那一面,波谲诡秘,千头万绪,一个弄不好小则赔钱受累,蚀面子,下台型,大则枪林弹雨,性命攸关。黄老板为爱护杜月笙着想,对桂生姐的这个建议,也不得不加以慎重的考虑。
在同孚里替杜月笙租幢房子,另起场面,比起拨只赌台来,似乎简易得多。不过,黄金荣的内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顾忌,当年的黄公馆,原来便是卧龙藏虎之地,他手底下多的是文武两档的角色,有人为他流过血,有人为他拼过命,有人为他赚过大钱,有人为他建过大功。无论从年龄、辈份、历史渊源和职司重要哪一方面来讲,站在杜月笙前面的人比比皆是,骤然将默无闻的杜月笙,隐隐中提到跟黄老板分庭抗礼的地位,是否会引起物议,发生内部问题呢?
在民国初年,黄老板还不曾迁往钧复里以前,同孚里曾有所谓八大家,这八大家的主人,其姓氏之显赫,适足以说明黄老板早先的顾虑,非为无因。盖自黄金荣一家以次,另外七家住的是王阿庆、傅阿发、杜月笙、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范恒德。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亨字号人物,其中如最起码的范恒德,后来也曾是上海大舞台的老板。
于是,黄金荣当下回答桂生姐道:
“你让我再想想看。”
桂生姐当然也知道,想使杜月笙“一步登天”,确是兹事体大,她不再坚持,同意等一个时期再说。隔不多久,她便很欣喜地发觉,黄老板不仅是在“想想看”,而且还在一步步地做。不论人前人后,他对杜月笙总是特别热络,格外垂青,而且一声声“绝顶聪明”的夸不绝口。他显然是在加意提高杜月笙的声望和地位,同时,他也是在向手下的人表示,他是非重用杜月笙不可。
许多重大而机密的工作,他交由杜月笙逐项顺利完成,凡是容易有所表现、出人头地的差使,他总是派杜月笙去做,于是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