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大浪翻起，船板缓缓靠向了-南林江东岸，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渡船老汉的烟杆在船帮磕了磕，烟灰落进江水泛起细密的油花。
“二位客官要去林州？“他眯眼打量着二叔的咳嗽声，“走官道得绕三十里，鸟人道近，就怕二位吃不住颠簸。“
我递上两枚铜钱：“烦请老丈细说”
老汉蹲在船头，烟杆在沙地上画出歪扭的线：“从这往北二里进鸟竹林，竹子长得比箭楼还密。穿过去有间浦龄客栈——“烟杆头猛地戳向某个点，“掌柜是个缺耳汉子，莫问他打哪儿来。“
二叔用帕子捂着嘴咳了几声，血丝渗进粗麻纹路。老汉的烟杆继续滑动：“过了客栈往东，奉朝寺的石台阶缝里都长着蕨和青苔。绕到寺后假石山，有条野狗刨出来的步道...可走“
他突然压低嗓音，“上月三个盐贩子死在那儿，肠子挂满酸枣树。“
“可有更稳妥的路？“我盯着他烟杆划出的岔路。
“稳妥？“老汉嗤笑一声，露出黑黄的牙，“二十年前漕运的兵走官道，尸体把南林江堵了三天。到现在官兵一路盘查甚是严格，“他烟杆重重敲在“茂烽山“三字上，“这山是繁山北支，野猪都比你们识路！“只要过了此山路可近林州了
江风卷起沙地上的图痕，二叔忽然开口：“若是快马加鞭，几日能到？“
“腿脚好飞快的两三天，“老汉扯开衣襟，胸口有条蜈蚣状的疤，“别在浦龄客栈过夜，那儿的兰竺酿...“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猛撑一篙将船推离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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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竹林的绿是带着霉味的。竹节上布满虫蛀的眼，像无数双盲瞳盯着闯入者。腐叶层足有半尺厚，马蹄陷进去时发出湿黏的咕唧声。最古怪的是整片竹林死寂无声，连只蚂蚱都不见蹦跶。
“跟着脚印。“二叔用刀鞘挑起一簇竹叶，底下露出半枚带泥的蹄铁。那印痕忽左忽右，活似醉汉的步子。日头被竹冠切成碎金，我后背的汗浸透衣衫，分不清是闷热还是心悸。
竹影渐浓时，前方突然现出岔路。两条小径的腐叶上都散落着马蹄铁，左侧道上还有片撕破的靛蓝布条。二叔的咳嗽声在竹筒般的空间里回荡，惊得竹叶簌簌掉下青虫。
“快走！“他猛抽马鞭，马儿嘶鸣着撞开蛛网。
冲出竹林后，夕阳正好刺破云层，晃得人眼前发黑。
继续赶路……只见天色已晚。
浦龄客栈的幌子缺了半边，露出里头发黑的棉絮。店小二倚着门框剔牙，指甲缝里的污垢与牙签同色：“二位打尖还是住店？咱家的兰竺酿...“
我和二叔商量商量后……
“一间上房。“我打断他的吆喝，余光瞥见柜台后掌柜的缺耳——那断面平整得像是利刃削的。
大厅八仙桌的裂缝里嵌着陈年油垢，菜谱封皮被摸得发亮。指尖划过“窈窕玉米鸡“时，沾上黏腻的鸡油。
我便询问“这兰竺酿什么来历？“我叩了叩酒坛。
小二拎起坛子晃了晃，说着：“鸟竹林往东三里，天竺果九月熟透。去皮取籽蒸三个时辰，兑上高粱酒埋竹根底下...“
他突然凑近，酸香扑鼻，“止咳灵着呢！上好的佳酿……前儿个咳血的镖爷连饮三碗...“
二叔的咳嗽声在楼梯口炸响。小二缩回脖子讪笑：“这就给爷温酒去。“
次日鸡鸣时分……
掌柜的独眼在账本后闪着精光：我便询问问奉朝寺的路怎么走？“他缺了食指的右手在柜台划拉，“出店门往南十四里，见着二岔路往东拐。石阶上长绿苔的是上寺道，向西嵌鹅卵石的是村道——通往磐安镇的路“
“我们走上寺道。“我摩挲着茶杯沿的缺口。
二叔的包袱里传出铁器碰撞声。掌柜的喉结滚动一下：“上月四个脚夫被扒光了挂酸枣树上，肚子里的...“他猛地收声，低头继续拨算盘。
马匹嘶鸣着继续冲上鸟人道，客栈消失在雾里。
浓白的晨雾在山间流淌，露水把缰绳浸得湿漉漉的。二叔在前头牵着枣红马，马蹄在碎石路上打着滑。我揉着被颠得发麻的屁股，看着山道两侧的松针在雾里时隐时现，像无数支蘸了银粉的毛笔。
马匹脚下发出阵阵承重的马蹄声。二叔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凸起，我抱着当初我走时母亲曾交给我的包裹，在颠簸中数着车辕上凝结的露珠。
转过山弯时，雾帘突然裂开缝隙，赭红色的寺墙如同从云海里浮出，层层叠叠的飞檐在流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青灰的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