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急匆匆来说,杨坚在书房里,冲着杨秀大发脾气,连杯子都摔了。独孤皇后立刻赶过去。我们这些人,不尴不尬的,也只得跟在后面。
书房里奶茶淌了一地,杨秀垂手站在一边,杨坚指着他质问:“你倒说说看,那个万智光算是个什么东西?”
杨秀梗一梗脖子,不作声。
“一个嬖人!”杨坚怒喝,手伸出去,往案上抓了一把,可是已经没有了茶杯,他握了拳头,在半空中挥了几下,“一个嬖人你让他当行军司马!”
独孤皇后只听到这一句就退出来,进了偏厅里。她的目光在诸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
“阿婤,”她平静地吩咐,“你去听着些动静,至尊气消些了你再来告诉我。”
做什么挑上我?
当然我不敢问,道个“是”字便走出去,站在书房门外听着。
里面只有杨坚一个人的声音。
“小人!小人!只有王公贵胄才能毁掉我大隋基业吗?这些小人也一样能!猛兽如何?弓箭都未必怕,但一样被毛里的小虫子喝血吃肉……还有,你拿僚人当活靶子射,可是有这回事?”
“……”
“还活取人心肝,也是有的?”
“……”
我听得心惊。
“……早对你说过,该多学学阿摩!”
“哼!”杨秀终于吱声,十分不服气,“阿爷心中,向来只有二哥是好的。”
我的心跳了几跳,血流加快,不自觉地提升注意力,所有这些反应都自然而然,全不受大脑的控制。
“什么只有他是好的?”杨坚的口吻低缓一些,“他也有他的不好,他不好的时候我也一样说他,你何尝没有见过?但他好的地方,你怎么不知道学一学?”
杨秀沉默,过一会说:“阿爷知道,各人有各人的脾性,二哥的好处,我只怕学不来。”
杨坚在叹气,十分无奈。
我的理智回来,将所有那些不自觉的反应平复下去。
我到偏厅去,告诉独孤皇后,杨坚的气大约是已消了六七分。
独孤皇后点点头,站起来进了书房,这一回,她让我们都留在房门外。片刻之后,杨秀从里面告退出来,顺手带上门。
合上的刹那,听见独孤皇后和缓的声音:“那罗延……”是杨坚的小名,取自佛教,意思是大力护法神。
我也是第一次听见独孤皇后这样称呼杨坚,如居家的夫妻那般亲近,不由自主地微笑。
蓦地,又觉有人正注视我,抬起头,是还未走开的杨秀。
我立时想起方才听见的“活取人心肝”云云,一股凉气从脚底冲上来,一直冒到脑门,暂时冻结了我的思绪,让我做不出一个合适的反应。
这和从前惧怕杨广是两样的,这纯粹是恐惧,就像……半夜里独个看恐怖片。
幸好,他也没说什么,转身走掉了。
因为距离年关近了,藩王都陆续返京,过几日是汉王杨谅,接着杨广也回来了,大兴宫因而日渐热闹起来,独孤皇后脸上的笑容比往时多了几倍,连杨坚也常常在笑。
就算掺了许多别的成分,因而稀释,天伦之乐也还是存在的。
从旁观,无需冷眼,也看得明白谁是最得爷娘欢心的。蜀王妃像个闷嘴葫芦,汉王妃年纪还小,听到任何有趣的事便咭咭地笑个不停,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晋王妃。
她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全生得团团圆圆,和她一样乖巧,懂得讨老人家欢喜,独孤皇后整日搂着两个孙子,不知怎样才好。临到隔辈身上,她还是寻常的祖母。
“喏,到底还是阿萧。”有一次她终于说漏嘴,“哪里像当初,阿俨生了之后,我想抱过来养,都不肯。阿俨如今和我也不十分亲。”
我怔愣。
独孤皇后觉察失言,转开话题,此后也不再提。
她和云昭训的宿怨,果然不假。杨俨是云昭训生下的长子,听说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杨坚夫妇才勉强接纳了云昭训。孙子终归还是孙子。
那么别的事,大约也是真的。
我切实地感觉到那股寒意,夹在初冬的风里,生生地透过我的身体。很多年前,我初到这个时代,影影绰绰的,曾见过张丽华如何为她的儿子谋求太子之位。我还记得那个寥落的日子,废太子陈胤离开东宫,渐渐淡出视线的踯躅身影。那样孤寂。
那时的感觉忽然又浮上来。
史书没有记错的话,这一轮的胜者,是杨广。
杨广。
我用手覆了前额,心中的复杂情绪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究竟,我是在恐惧,还是在庆幸?还是……我自己都无法分辨。
夺嫡的故事,记得最清楚的是康熙年间那一场九王之争,手足兄弟,步步刀光剑影。为一个皇位,到底有什么趣味?但是,想一想失败的后果,从此跪伏于阶下,一句话便可以失去一切,鬼才会说,那个位置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