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原来流产也是那么疼的。就像从身上生生地割一块肉下来。的确也是的。
据太医说,最初我只是腹泻而已,但是因为腹泻得太猛,所以导致流产。
胎儿还不到两个月,小小的肉眼都看不清楚的一点,夹杂在血水中流去,不知落到何处尘土。
我还不知道他曾经存在过,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疼到最剧烈的时候,我神志模糊,尖叫着抓紧云娘的手。她不停地用手巾擦我脸上的汗,念叨着:“再挺挺,再挺挺……”杨俊被挡在门外,他不能进这个不祥的充满了血光的屋子,我听见他隔着门在叫我的名字。
那瞬间,我恨他,我痛恨每个给我带来这痛苦的人,但只是一瞬间。
之后便又平静了。
我醒来时听见黄鹂宛转名叫,阳光落在床前,杨俊坐在我身边,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他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着。
我一动,他便惊醒,又惊又喜。“阿婤,你总算醒了?”
我向撑着坐起来,但是一动浑身都酸疼,使不力气来。杨俊也立刻按着我的肩让我躺好。我只得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给他,“我睡了很久?”
杨俊看着我,不答。
云娘走过来说:“殿下守了六娘一夜呢,都劝殿下去歇歇,殿下说什么也不肯。”
我看出他的憔悴,心中有无可言状的感动。
一时,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对视。
后来,久到觉得也该说些什么了,刚要开口,外面有人声传来。是一娘来看我。
杨俊皱起眉头,怒色从眼里闪出。他向来温和,我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神情,因为刚刚醒来,我还未摸清首尾,也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传来的争吵声。
“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瞧瞧她身子如何了,怎么,就不可以吗?”
“别人可以,你不可以——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是什么主意!”
“说得我倒糊涂了。殿下从来也不是说话含含糊糊的人,知道我是不会拐弯的心肠,倒不妨大大方方说明白了,我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你的心肠还不会拐弯?你的心肠若不会拐弯,六娘如今会躺在这里?!”
“我听着殿下的意思,怎么好像是我害了六娘?”
“你做的事,你心里头清楚!六娘的茶碗里怎么会有泻药?”
“这我也正查着呢!殿下不必拐弯抹角,直说了吧,殿下疑心我给六娘下了药,是不是?”
“哼!”
“我说不是我!若是我,殿下只管瞧着天雷如何劈我!——罢罢,殿下你也不用这样瞧着我,你说是就是罢,你现在就将我捆上送大理寺去!”
……
我乏力地闭上眼睛。过一会,用被子捂上耳朵。可是,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轻微的,如从另外一个世界。
最终一娘到底没有进来。杨俊回转来,依旧坐在我床榻旁边,面色潮红,气犹未消地喘气。
我按住他的手,道:“不是她,不是一娘。”
杨俊看我一眼,略觉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笑笑,“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一娘,她没那么蠢,生生落给别人把柄,她那样直爽的个性,做事也不会这样小家子气。大概是她身边的哪个丫鬟,想要替她出口气,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不是她。我淡漠地想着,仿佛此事关系的不是我自己。
杨俊感动地抚摸我的脸颊,“阿婤,你这样善良,怎么会有人想害你?”
我苦笑。我怎么是善良?我只是……只是厌烦。这样的事情小说里电视里演得太多,我一直希望我不会遇到。
但觉虚弱无力,“只是泻药而已,殿下不要再追究了。”
手上紧了紧,杨俊咬着牙,额角的青筋暴起来,他是个温和的人,这样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可怖。他说:“那怎么行?……孩子呢?咱们的孩子!”
我怔住。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确知我失去了一个孩子。
从前我有个同事,刚刚工作就怀孕,因此又辞掉工作,都为她不值,那么年轻,稳定些再生孩子不也一样?但她十分兴奋,将孩子的B超照片拿来给我们看。才六周的胚胎,哪里分辨得出形状?只有准妈妈兴高采烈地指着当中一个亮点说:看!看!那就是心脏!
那么那个孩子,也是有了心跳的了。
可是我毫无感觉。既不知道他几时到来,又在莫名其妙中失去了他。
杨俊将我的沉默认定为悲伤,他伸手抱住我。
我也抱住他,紧紧的,像要拼命地抓住一点什么。
然后,我在他的怀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