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豆豉、胡椒诸般调料,封进羊肚,在火坑里烧透,取出来用小小的弯刀割了来吃。此地人人都爱这一样,入乡随俗,我也喜欢。
但杨俊闻见了肉香,又皱眉,“阿婤,这样粗糙的吃食……”
我已熟知他的喜好,笑着打断他,“你且不要批评,看了再说。”
肉端上来,早已打成极薄的片,几近透明,浇上浓稠的熬成琥珀色的膏汁,洒了绿色的葱花和红色的萝卜丁,中间放着一朵萝卜花,我叫云娘刻的,她的手真巧,我说是什么模样,她完全做到,虽然她十分迷惑,不明白这样东西有什么用。
我知道有什么用,它能让杨俊高兴,几乎是兴奋。
“阿婤、阿婤,”他笑着,反复叫我的名字,“真不愧阿婤!”
我温顺地坐在他身边,用筷子夹肉放在他嘴里,正像一个合格的外室。有个瞬间,连我自己也迷惑起来,仿佛我真的已经融入了这个角色。
饭后,杨俊忽然取出一封信给我。
封套上写着“陈氏六娘亲启”,笔迹很熟悉,提捺之间十分有力。
我比自己所能想像的镇定百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问:“谁送来的信?”
杨俊若无其事地回答:“二哥。”但他眼底深处有什么一闪而过,也许是我太多心。
我当着他的面拆信,里面没有信纸,只有另外一个信封,我惊喜地叫出来。
“怎么了?是谁?”杨俊看着我问。
我一面手忙脚乱地拆信,一面只顾得答他一句:“是我十七姑姑。”是陈琼,自从我们分别已经两年多了,在我的身上已经发生了许多的事,想必她也一样。我时常想着不知我们各自的命运究竟会如何?然而,这是不到最后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信的落款写着“开皇十年腊月”,这封信竟然辗转了快一年,绕过了大半个隋帝国疆域才到达我的手里。
信的内容比我想像的更加简单,陈琼说,她已听说我前往江南,她也十分地思念故乡,又说如今陈珞在杨素府中生活得还算平静,杨素是个豁达的人,尚能善待于她,只是陈珞依旧思念徐德言。关于徐德言,有人说曾在三吴一带遇见过他,陈琼让我若方便时,可以留意寻找,替陈珞传达相思之苦。信的最末,陈琼草草提起一句,她已入大兴宫。
我一边读信,一边流泪。其实信里没有什么叫人伤心的事,但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读完信,我坐在那里发呆。
杨俊留意地看我脸色,试探地叫我:“阿婤?”
我将信交给他看。他看得飞快,然后嘘了口气。“既然你这么想她们,就和我一起回大兴去过年吧。”他笑着说。
我侧过脸看着他。
杨俊继续自己的思路,“我先走,你随后来。一路上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不会有任何闪失。到大兴之后我也一样会替你置一处宅子,和这里一样舒服。至于你的两位姑姑,让我慢慢想办法,或者找我大哥帮忙,一定能让你们见上一面的……阿婤,你怎么了?”
我勉力露出微笑,“没什么,只是骤然收到姑姑的信,勾起了彼此思念之情……殿下也不用操心,我不想去大兴。”
“为什么?”杨俊明显的意外,“也费不了多少事的——”
“不,不必。”我说,“见了面又有何益?无非又伤心一场。”
杨俊带着困惑的神情看着我,过了会儿,终于放弃,只说:“你要真这么觉得,也好。”
我又说:“我要给晋王殿下写一封信,烦劳殿下差人送去。”我走到书案前,摊开信纸,故意当着他的面开始写,暗示他,可以走过来看我写了些什么。
杨俊未必如他看起来那样单纯,我想,对于发生江都的事,他也许亦有耳闻,只是他明智地从不提起。
他最终没有过来,一副意态疏闲的模样。
他毕竟还是有很叫人喜欢的地方。
其实我写给杨广的信内容也很简单,不外是托他在江南寻找徐德言的下落。也许我不该自己写信给他,但直觉上,这样做会更有效。
杨俊出发回大兴的前两日,最后一趟来看我,带来了做好的银狐裘衣。
不知耗掉了多少狐腋,寸许长的狐毛,毛尖上银白的光泽,随着步履熠熠生辉,异常华贵。
我穿着裘衣,在杨俊面前反复地来回,像模特一样。他看着我微笑。侍女们在一旁惊叹。她们说,我像神仙妃子一样,说得我自己也有点飘飘然。
于是,我决定穿着上街去。又戴上同料做的皮帽,将头发打成辫子,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簪上樱桃红的绒花。所到之处的人们,纷纷回头瞩目,我听见他们在议论,不知垂帷之下的容颜该是如何?有人大声断言,必是个丑八怪。我暗笑,不理会这样的伎俩。
城外栽培了一片腊梅林,花开得正好,在纷纷洒洒的大雪里,紫黄色、墨黄色、金黄色、淡黄色……次第延伸。
这时节,有闲情来踏雪访冬梅的人极罕,我掀起面前的垂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