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的原始，到前朝的兴亡；从汪精卫的惧内，到周佛海的好色……。
已是深夜十一点钟，两人谈兴还浓。忽然，黄秘书办公桌上的那架电话机铃声叮叮地响了起来。黄秘书一边起身接电话，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嚷道：“真烦人，难道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访吗？”
电话里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宁波口音：“黄秘书吗？”
“是呀，你可是傅市长？”黄秘书听出了对方是傅筱庵。
“你还没有休息，那正好。我是老傅，李部长休息了没有？我想上你们那里去，好好地和你们二位话别话别，畅畅快快地谈上一谈。今晚不谈，以后恐怕不再会有机会谈了。”
“我们都还没有休息，你要来，当然欢迎。”黄秘书连忙回答。
“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到。”
黄秘书放下电话，让电话接线员传话给门岗，待傅筱庵的汽车到来，就放行入内。
“怎么回事？”李士群问。
黄秘书纳闷道：“这老头儿的话真是怪异，他要跟我们‘话别话别’，还说今晚不谈，以后没有机会谈了。什么意思？”
“难道他有紧急要事需出远门？到什么地方去呢？”李士群自言自语地低吟道。
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两人又谁也不愿开口猜测。一时陷于沉思不言中。
大约过了半小时，楼下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他来了。”李士群连忙从沙发里站起来，急急下楼迎接。
老态龙钟、身穿玄色燕尾大礼服的傅筱庵，正从防弹车内钻将出来。只见他秃着一个光头，脸色暗红中夹着青灰，恰似变质的猪肝。酒气逼人，醉眼膝陇，上得台阶，步履踉跄。
“傅市长，走好！”李士群正好赶到，连忙奔下几级台阶，将他搀住，引上二楼办公室。一面命人送上热毛巾、醒酒汤、浓茶。
“傅市长，你今天酒饮多了，有些酒意了吧？”李士群见傅筱庵这副醉态，总算找到了刚才电话里的“话别”、“再没有机会”的怪异用词的原因了。
谁料傅筱庵听了李士群的话，连忙把手坚决地一挥，认真言道：“老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点儿也没有醉，只是我今天太高兴了，是我一生中最最高兴的一天！你两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最知己的好兄弟，你们也应该为我高兴，应该为我的扬眉吐气庆贺我一番。今天上午的纪念会，你们为什么不来参加？晚上的宴会，为什么不来参加？”
傅筱庵手舞足蹈，高兴得发了疯。
李士群微笑道：“我们今天因处理几件急事，未能前往，十分抱歉。今天发生了什么大喜事，傅市长这么高兴？”
“我总算对蒋介石报了深仇大恨！今天坐在你蒋介石营造的宫殿市府大楼里的是我这个当年被你蒋介石拉下台又通缉的要犯傅筱庵，而不是你蒋总司令。你老蒋今天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奈何不得我！”
由于激动，他那猪肝般的脸上，又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声音也越来越激昂亢奋；两个嘴角上堆着白色的唾沫，四处飞溅。他的话，有如屋檐水那样地直往下倾泻，不容别人插嘴。
“我已在世上活了六七十年，今天即便就死，也算不得夭寿。我总算在我有生之年里，亲眼看到你蒋介石滚出了上海，今天又亲自把你蒋介石积压了我十多年的这口冤气出了。大仇已报，口眼也可以闭得了。我总算做完了我要做的事情，走完了我要走的道路。今天就是死，也是很高兴的了。”
李士群、黄秘书相视一笑。
“所以，刚才宴席一散，我就急不可待地给你们打电话，要向最知己的朋友倾诉衷肠，向你们两位话别人生。”
“傅市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是您老所言‘话别’两字，似乎不必。看您现在的精力，再当十年八年市长，决没有问题。”黄秘书力图将他的谈话从“断头”气氛中拉出来。
李士群端坐一旁，沉吟不语。他发现傅筱庵神情激昂，口齿清楚，思绪有理，话中有话，决非一般酒后之人的胡言乱语。他知道傅筱庵是一个饱经世故之人，现在如此激动不已必然还有别的原因，还有许多话语要倾吐出来。因此，他不像黄秘书那样去作表面的敷衍，而是听其自然，静观其动。
果然，傅筱庵连饮几口清茶、抹去额头汗珠，开始语气平缓却满含深意地言道：“两位老弟，我已是朽木之年的老人了，今天就是死了，也不算短命，可是你们还都很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你们要好好地做人，好好地给老百姓干点好事，千万不要像我这样只为个人的私怨报仇雪恨。我今天给知心朋友讲点心里话，在兄弟面前吐吐苦水，这几年，我吃日本鬼子的苦头，也吃够了。我要不是为了对狗娘养的蒋介石报仇泄愤，出这口冤气，乌龟王八蛋才和鬼子混！我已上了鬼子的绳套，陷进泥坑自知很深，要脱身已经不可能了。你们要‘火烛小心’，只要一上了鬼子的圈套，绳子就会越拉越紧，一直到要了你的命才会罢休。”
毕竟年老又加酒后，说了一大串话，突然剧烈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