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巅,虽言万丈,然此言未免夸张。然而,立于那突兀的山石之上,谁又能窥见谷底,黑黝黝的深渊仿佛轻烟缭绕。若自谷底仰望,只见那如壁的山石高耸入云,白云悠悠,空谷回响,令人心生畏惧。身处谷底之人,欲见阳光,唯有在正午时分,方能得见一线光明。否则,何以此深谷得以称为“一线天”?
时近正午,随着太阳的升起,谷底渐渐明亮。尽管谷外已近初冬,然谷底却依旧是草木渐衰的秋初景象。那茵茵草地,潺潺流水,夹峙两旁的山壁,满布绿苔,宛如另一个世界。
此时,山壁之上,正有一位年逾八旬的老翁,灵巧地攀援而上,手脚轻捷,犹如猿猴飞行。老翁鹤发童颜,背负沉甸甸的药篓。尽管年事已高,但在这陡峭的山壁上,他身轻如燕,行动自如,仿佛在平地上行走一般。其轻功之高,已臻化境,实属登峰造极。
穿行之际,他那犀利而深邃的目光忽然被上方一棵松树牢牢吸引。那棵生于山壁的小松树,斜斜的树干,仅有碗口粗细,此刻在风中摇曳的松枝上,飘荡着一个黑影。他几番起落,便来至松树旁。
原来那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正是石云,他的一只脚恰好卡在树枝叉里,全身悬空,随风飘荡。此时他仍人事不醒,脸色蜡黄,双目紧闭,身躯的重量仅系于一根未断的小树根上。
老者如履平地,飞越峡谷,落于对面山壁之上。那里有一处小小的山洞,狭小至仅容一人爬入,鲜有人知。洞内黑暗而弯曲,老人爬行约一盏热茶的工夫,石洞渐宽,终能容人直起身子走动。老翁将他带入一间石室,安置于一张石床上。昏暗的兽油灯下,老人开始为他疗伤。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将一只枯瘦的手掌放于石云的涌泉穴上,源源内力悉数输入其体内。片刻,石云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老人运用内力打通了石云的任督二脉,石云竟逐渐苏醒过来。
这年轻人一见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心中感动,泪水夺眶而出,双手抱拳,频频施礼致谢:“谢谢老爷爷救命!……”
老人默然不语,静静地让他脱去上衣,以便检查有无内伤。当老者见到年轻人胸前那块通红的玉佩时,竟惊诧得呆住了。老人轻轻摘下,双手微微颤抖,爱抚着,久久摩挲,似乎唤起了心湖中的旧事,沉吟不已……
只见玉佩上刻有两行隶书:“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大明王朝威震山河的名将于谦在绝命前的诗作赫然在目。
老人抬起目光看向石云,脸上的皱纹间流露出无尽的痛苦与哀伤。他停顿片刻,缓缓说道:“年轻人,我问你,这块玉佩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不知道,我从记事起便挂在脖子上了……”
听他如此言,老者深邃的双目中似有薄薄泪水闪动,接着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当老人听到他名叫石云时,白须颤动得厉害,问道:“你爹叫什么?爷爷呢?”
“唉,老人家……我早已无父母,二十六年前我尚在襁褓之中,便遭遇武林浩劫,惨遭毒手。至于爷爷,更不知其名……”
“那……是谁将你抚养长大?”
“我奶奶将我养大,但她从不让我称奶奶,叫我称她祖师母,我这一身武功正是她亲手传授……”
“她叫什么名字?”
“她在武林中,号称梅溪老尼……”
“梅溪老尼?……”老人一脸迷惑,或许因与世隔绝已久,对此名一无所知。随即问道:“我问的是她真实名姓。”
“她的名讳是石……石梅。”这“石梅”一出口,老者双目中的泪珠竟滚滚而落,胸前银须劲抖,苍老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将石云搂入怀中。那苍老的泪水,在沟壑重重中奔涌不息。他呜咽良久,才颤声说道:“孩子……你知道我正是你亲……亲祖父呵!……你不姓石,你是忠良之后呵!……”他眼神中渐渐增添几许怨愤之色,言道:“唉,这个石梅竟如此绝情,至今仍不肯告知你的身世!咱于家还要冤沉何时呵?……”
老人的话语和举动,让石云更加困惑不解,仿佛置身于云里雾中。他渐渐想起,在他六岁那年秋天,因一时赌气将胸前这块玉佩扯下扔于地上,恨恨地说永不再戴这破玩意。奶奶梅溪老尼曾轻声劝告,说这枚玉佩有其来历,必须终生佩戴于胸前,这是先人的遗训。难道这玉佩与他身世有关?
“孩子,你可知道,你的本名应为于云,你的先祖于谦曾是我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啊!”老人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竭力抑制着内心的酸楚,沉浸在那些久远往事的追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