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像断了线的铜钱砸在青石板上,我裹紧沾着草屑的粗布衫,袖袋里林芳那枚铜哨贴着皮肉发烫。
西关城墙的阴影里还残留着暗红血渍。
三天前那声枪响又在耳膜里炸开——二邱子栽倒时扬起的衣角,林芳最后望向我的眼神,都成了扎在骨头里的刺。
老宅门前的灯笼只剩半截竹骨,我摸着黑翻进后院。东厢房漏出豆大的光晕,母亲佝偻的剪影映在窗纸上,正往蓝布包袱里塞着干粮。
“娘,我要走了。“话刚出口就哽在喉头。母亲手里的针线篓咣当落地,银针滚进砖缝发出细碎的呜咽。
她摸索着捧起我的脸,烛火在浑浊的泪光里摇晃:“去铜川镇找你二叔,带着这个。“枯藤般的手指解开衣襟暗袋,褪色的红绸里裹着半块雕花玉镯,“二十年前矿上出事...你爹和他...罢了,见到人便知。“
鸡鸣三遍时我踏出家门,怀里揣着母亲连夜烙的黍米饼。西行三十里就是铜川镇,官道两旁的槐树早被剥光了皮,树根处堆着发黑的稻草,不知底下埋的是饿殍还是乱兵。
“小郎君要搭车么?“赶骡车的老汉啐掉嘴里的草茎,露出焦黄的牙。我攥紧袖中短刀正要摇头,忽然瞥见他腰带上缀着的铜铃——铃铛表面刻着三道波浪纹,和母亲包袱夹层里的密信暗记一模一样。
骡车在泥泞中颠簸了半日,铜川镇歪斜的界碑撞进眼帘。镇东当铺门口蹲着个瘸腿汉子,正用豁口的陶碗接檐角雨水。我照母亲嘱咐轻叩三下门板:“劳驾,寻一位会补玉器的师傅。“
汉子浑浊的眼珠陡然清明,沾着茶渍的手指在柜台上画了个圈:“后巷茶摊,申时三刻。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铜锣闷响,五六个敞着怀的泼皮晃过来,领头的胖子一脚踹翻陶碗:“该交月钱了瘸子!“
我退到墙角暗处,眼见那瘸子从柜台下摸出把生锈的剪刀。
忽然斜刺里伸来一只布满老茧的手,茶摊老翁提着滚烫的铜壶浇在泼皮脚面:“后生仔,你的茶凉了。“
暮色爬上屋檐时,我终于在当铺后院的樟木箱底翻到本残破账册。
某页夹着张泛黄的药方,背面用朱砂写着“初九亥时,城南土地庙“。月光漏进残破的窗棂,照见药方角落的暗纹——半块玉镯的图案,正与母亲给我的信物严丝合缝。
“你这娃儿倒机灵……
“沙哑的嗓音惊得我险些打翻油灯,戴斗笠的男人不知何时立在门边,蓑衣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洇出深痕。他摘下斗笠的瞬间,我仿佛看见父亲年轻时的面容从记忆深处浮起。
二叔解下背上的铁盒,盒盖上交错着七道铜锁:“今夜子时渡口有船下江州,你娘可曾说过...“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猛地推开后窗。巡夜兵的灯笼在巷口晃过,铁盒里传出机簧转动的轻响。
离镇那日又落起冷雨,二叔的马车消失在官道拐角时,我回头望向铜川镇。茶摊老翁正在收拾炉灶,他的左手小指缺了半截——三天前泼皮们哀嚎着逃窜时,我分明看见那断指勾住了胖子的裤腰带。
马车驶过界碑的刹那,怀里的铜哨突然发出蜂鸣。二叔掀开车帘递来油纸包,里面躺着半块黍米饼,饼心嵌着粒殷红的相思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