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寻,腐草混着马粪气息扑面而来。她屏息凝神,逐厩细查。
一个大活人的踪迹,没有那么容易隐匿。
很快,她的目光便在腐草与污泥之间,锁定了一个带血的掌印。顾清澄吸了口气,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俯下身子,伸手轻轻地拨开地上的腐草。
她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
指尖触达温热肌肤的时候,她的心猛地一颤。那层层叠叠的腐草与马粪之下,竞埋着一张人脸!空空的马厩角落里,如山的秽物之下,藏着一个活人,整个人僵直地埋在腐草堆,浑身污秽不堪,只露出一张脸。
那原是一张清秀隐忍的少女面容,此刻凝着青白死气,脆弱的呼吸声与前楼喧嚣格格不入。
红袖楼彻夜笙歌的华灯透不进厩栏深处,在这腐草与马粪滋养的黑暗里,少女苍白的脸无声地绽放,如黄泉花朵,这诡异死寂的景象,与炼狱无异。林艳书此时磕磕绊绊地摸了过来,顾清澄来不及拦住她,这地狱的景象直勾勾地撞入她的眼底。
“她!”
林艳书的瞳孔巨震,喉间迸出了半声惊喘,刚想惊呼出口,甫地想起了自己处境,硬生生地捂住嘴,憋了回去。
暗夜里只听得林艳书的呼吸在掌心密案窣窣,颤抖如抽泣。前楼笙歌曼舞,后院腐草埋人,恍若阴阳两界割裂。饶是见惯生死的顾清澄也没想到,红袖楼所谓的将人关在马厩,竟是将活人作腐尸生埋一一如此既保得玉肌无瑕,不碍皮肉生意,又能摧折心志令其驯服“她活着。”
顾清澄挡在林艳书身前,再不言语,徒手挖了起来。林艳书怔忡方定,藏紧眼底泪花,挽起袖口,与顾清澄并肩施救。若只用重金赎人,而非亲涉险地,她无法想象,人前巧笑的花楼姑娘们,人后竞受着如此暗无天日的折辱。
楚小小气若游丝,皮肤青灰如浸寒潭,然而周身肌肤完好无损,唯独十指指甲根根断裂,看得出她曾拼尽全力挠过这腐土,最终无力地在腐草间留下了廊清澄看见的那个血手印。
“红袖楼原是为此设了三排马厩。”
顾清澄淡淡道,听不出感情。
向来活泼的林艳书,此时却一言不发,任凭周身黏上腐草污泥。前楼的喧闹逐渐静了下来。
顾清澄挖着楚小小的手忽地一顿。
她的本能告诉她,高楼上,有人正在冰冷地俯瞰着她。“快走。”
顾清澄反手将楚小小的身体横抱在怀中,示意林艳书走在前面,两人向后门疾行。
“殿下。”
黄涛走出门外,高楼的冷风让他的心神一阵清明。江步月负手立于九层楼的长廊,广袖盈风,无声俯瞰。“那不是……小七吗,她还活着?”
黄涛顺着江步月的目光过去,看到了黑暗里两个疾驰的人影。“她竞和南靖林氏的小姐在一起?”
“怀里好似抱着个人。”
江步月的语气冰冷:
“她刚从马厩里挖出来的活人。”
“贺珩知道他爹的红袖楼,后院里暗地造着活埋的孽吗?”黄涛垂眸:“如意公子心性纯良,怕是不知。”“明日便让他知情。”江步月的指节轻扣阑干。“免得将来事发,累及镇北王的……贤名。”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仍追着远处疾奔的小七。“传话海伯,既已见过该见的人,吾不胜酒力,这后半场,让他去应付去。
“你随我来。”
顾清澄和林艳书仓皇地上了车,庆奴轻挥马鞭,马车送后门悄然转入街巷。林艳书半跪在车厢里,用帕子擦着楚小小脸上的泥渍。马车轻轻颠簸,顾清澄陷入深思。
然而,她的深思很快被打断了。
马车蓦地停下。
“庆奴,怎么回事?"林艳书不安问道。
“小姐,有人拦路。“庆奴低声道。
顾清澄按住林艳书几欲掀帘的手,示意她在车内看护楚小小,独身下车。来人亦是一车一马。
顾清澄的眼神与御车之人相撞。
不是老熟人黄涛,还是谁?
“黄统领别来无恙。”
她率先笑道,面上毫无异色。
黄涛长揖为礼:“敢问车内是?”
“南靖林氏千金。”
顾清澄淡然问道:“不知四殿下有何指教?”庆奴与林艳书闻言,均是一怔,既是南靖同乡,何至于深夜拦车?“我家殿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几位今日所为,所涉非浅,恳请舒姑娘移步一谈。”
“若我不愿呢?”
顾清澄眼神慵懒,淡然相问。
“楚小小是官身没了乐籍,两位姑娘今夜贸然劫人,若追究起来,可大可小\。”
“更何况,"黄涛目光掠过顾清澄眉眼,“我家殿下说,如此行事,难道要让楚小小也顶着他人身份,永无出头之日?”他说这个"也"的时候,顾清澄的眼神里,寒芒一闪而过。暗语如针,但顾清澄神情淡然,独自踏过满地月华,向江步月的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