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宣突兀地铺陈着。他走近桌案前,只见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如群蚁排衙,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谢问樵定睛一看,这叠白宣上誉抄的,哪里是典籍,满纸都是同样的、力透纸背的墨字:
七,杀!
从簪花小楷到肆意的行书,最后演变成狂草般扭曲的笔触,他仿佛看见了书写人颤抖的指节和无法控制的情绪。
他眼神一凛,忽地明白了什么,毫不犹豫地双手结印。道袍展开,四面罡风骤起,掠过地宫中的每一个缝隙,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藏身之处。
他有些担忧,若真是深渊里封印的那个东西。那么舒羽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明明那不祥之物早已永眠深渊,为何竞夺舍了舒羽,写下了这满纸荒唐。搜寻无果后,他不得不将视线投向了地下湖。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罡风掠过湖面,谢问樵在地下湖心,果然看到了漂浮的舒羽。她的脸色苍白,衣衫褴褛,一看就是经历过极大的痛苦。但此时此刻,她的睫毛低垂,双目紧闭,神情十分安静。谢问樵的罡风将她带到了岸边。
他想起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有些紧张。
“舒羽。”
无人回应。
谢问樵的眉头拧成一团,他看着眼前沉睡的少女,伸手搭上她的脉搏。前十五日在她体内悄然流淌的昊天之力,此时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连他借抄录之机于她体内种下的墨痕,都被另一股霸道的力量连根剜去。
墨痕一散,昊天之力再无根可依,无法复得。但这不是最狠的。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墨痕被一一剜去后,她的经脉再无一丝完整之处。废了。
他精心呵护的,舒念的继承者,舒羽。
此时的经脉已经千疮百孔,再无转圜余地。废了。
他苍老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难过。不是悲悯,不是悲情,是难过。
天才少女,泯然众人矣。
他看着飘落满地的七杀纸页,将目光落向了湖心。原来他步入厢房时,感受到的波澜是真实的。深渊动了。
年逾古稀的谢问樵,第一次无力跪坐在地。为何深渊这一次,没有镇压住那不祥凶煞。他一刹那苍老至极。
谢问樵低下头,伸出双手,最终,结了最后一个印。这枚印,落在舒羽身上。
“舒羽。”
他低声道。
少女的双睫微微颤抖,似是听见了他的呼唤,蹙起了眉。“我叫顾清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
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谢问樵那张难过的脸。胡须稀疏,眉毛耷拉,脊背佝偻。
再也不是初见时那个精神置铄的小老头。
她看着他,心中了然,默默地了周身的经脉。千疮百孔,空空荡荡。
两人相对不言,但此时都已心如明镜。
顾清澄眼里有暗芒闪过。
“老头动了贪念。”
顾清澄看着谢问樵,直截了当道。
“若非你执意要我去继承所谓的,昊天王朝的使命。”“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
谢问樵没说话,她的语气里却带了一丝讥诮。“你费劲周章地布下杀阵,让知知们护我周全。”“起初不过是觉得我资质出众,是个好学生。”她笑着,继续道:
“师徒缘分本就不可强求。”
“可你偏在触及我的身世时,动了贪念。”“拿我做刀,去守护你信仰的昊天。”
“我不喜欢。”
她心平气和,谢问樵此时却最看不得这心平气和:“你既身负舒氏血脉……
谢问樵的尾音被顾清澄无情打断:
“湿。”
“我叫顾清澄,不是舒羽。”
“不是你们要找的舒念的继承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
“还有你们坚持的昊天王朝,止戈为武。”“我顾清澄,毫不在意。”
“我宁可自毁,也不牺牲。”
“大不了,玉石俱焚。”
她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仿佛这废了的身体是恩赐的解脱。谢问樵眉毛一颤,不禁问道:
“你是自愿……自毁的?”
顾清澄看着他笑,谢问樵从她的笑容里得到了答案。“为什么?”
“你不是最想恢复武功吗?”
谢问樵心有不甘,舒羽自毁之后,再也无人继承舒念的血脉了。顾清澄笑出了声。
“我不想。”
“我只想杀人。”
“现在,多了一个你。”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身的威压骤然变强,谢问樵与她相对而坐,只觉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
谢问樵的颈侧泛起凉意,可当他指尖抬起时,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此时不过是一个废人而已。
少女的杀意骤敛,无辜地看着谢问樵惊弓之鸟的样子:“可惜啊,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与她无关。
白发苍苍的谢问樵无法接话。
他不得不承认,顾清澄说的没错。
几十年的光阴足以消磨所有妄念,他早已退隐多年,无心凡尘。可当他推演出舒羽身世的刹那,隐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