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静坐着,帷帽下的身形纤细恬静,与诏狱格格不入。
她并未让他起身。
他也不怨,只是带着温和疏离的笑意。
暗流在诏狱内室里涌动,这场私会看似是娇纵公主的一场闹剧,却因皇帝的插手而各怀心思。
他在等。
他在等皇帝的那只手,翻开底牌。
“起身罢。”
温婉的声音从帷帽里传来。
“……是”
他的身形微微凝滞了一下,并未拖泥带水。
她的声线,只有七分熟稔。
“公主清减了,身子可好?”
江步月温声寒暄,眼神却停留在桌案摇曳的灯火上。
少女也只是笑了笑:“好些了,多亏步月公子那日,亲自送的鹧鸪天。”
那日她知道他来,却没见他。
“步月不敏,为外人害,连累了公主,如今愧意盈怀,自责不已……”
他只当没有听到声线里的陌生,正与她解释着这几日惹上的麻烦时——
呼吸却不由得一窒。
安静垂落的白色垂纱,随着烛光,动了。
少女在他的尾音里,从容伸手,将那挡在脸上的帷帽,一点点掀开。
一寸,一寸。
低垂的白纱如薄雾般散开,黑色发尾束着的绦穗上,点缀的南海珠泛着柔光。
江步月的静湖般的眸子,泛起了一层涟漪。
白纱褪尽。
少女如云的乌发精心梳成垂鬟双髻,明灭的南海珠光映衬着的,是一张清丽姣好的面容。
是另一张,他曾见过千百遍的面容。
他听见自己心中曾高悬的那颗明珠,无声地跌落在地。
他认得她。
“——恳请公主宽宥,且容步月时日,定能自证清白。”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恭谨的神态,声线温和疏离,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再停留在那一豆烛火上。
一颗明珠,能抵得过满目琳琅。
这是琳琅。
曾经为倾城公主亲手挽双髻的,总是安静站在她身边的。
至真苑贴身大宫女,琳琅。
也是如今,五品女官郭尚仪恭谨服侍的,皇帝用七杀之案卷威压他承认的。
倾城公主,琳琅。
郭尚仪的脸在烛火里半明半暗,似乎不愿放过他丝毫的异样。
他认得她,所以,他也认得了今天的她。
满目琳琅。
“孤,向来都信任步月公子。”
已是公主的琳琅,只是微微颔首,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琳琅藏在袖口的,有些粗大的指节,微微发白。
她的确是公主之身,但十余年的宫女生涯,已经改变了她指骨的形状。
这是一双劳作过的手,她毕生都无法藏匿,亦无法复原。
但这都无妨。
郭尚仪的目光,审视地落在江步月身上。
“谢过公主。”
长身玉立的江步月似是有些宽慰,叹息般地笑了。
内室里的气氛,也在这一瞬间流动起来。
“一直未曾有机会告诉公主,这个,步月很喜欢。”
他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腰间的红色双鱼香囊。
琳琅看着摇曳的香囊,却觉得被他指尖拨弄的,分明是自己的心。
“孤日后,再做几个赠与步月可好?”
她的仪态依旧端庄,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里带了些颤音。
“公主仔细熬坏了身子。”
江步月不再看她,只将香囊解下,放在掌心,柔和道:
“有这一个,就够了。”
烛火摇曳,终于盖过了郭尚仪的眸光。
质子的话,郭尚仪听懂了。
“既然四殿下眼下无虞,公主,咱们也早些回宫罢。”
郭尚仪转身,向公主行礼。
她真正的任务,已经完成。
“尚仪姐姐,孤从未来过大理寺,既是来了,想瞧一眼诏狱是什么样子。”
琳琅突然抬头,柔声向郭尚仪恳求。
“公主莫要贪玩,诏狱晦气之地,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
郭尚仪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绝。
江步月却温声开了口,替琳琅请求道:“无妨,步月可以作陪,尚仪放心,有夏少卿和步月护着,不会节外生枝。”
郭尚仪迟疑了一下,但琳琅悄悄地拉住了她的衣角,轻声道:“步月公子愿意陪孤呢。”
江步月也示意夏少卿室外等候。
郭尚仪沉吟,陛下交代的事,尽管质子已经默认,但若是给两人一些相处的时间,或许质子会更好受些。
她同意了,但也一并前行。
倾城公主戴上帷帽,内室门打开,江步月与琳琅并肩在前,夏少卿与郭尚仪尾随。
江步月的手指安静地垂落,看不出情绪。
琳琅却走得很慢,与他并肩,本该是一件足以让她心悦的事。
但她如今的心思,透过帷帽,悉数落在了诏狱罪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