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自己唤阿辙哥哥后的他,全然抛开一切清冷自持,彻底失控失序仿若另一个人。
因为,他就是另一个人,那个自己耿耿于怀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人。
傅雁宁,他就是傅辙。
所有的一切都在印证着自己原先那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身体终于反应过来,抑制不住地自深处震颤起来。
他是傅辙。
这句话在脑中反复回响着,像是倏地刮起弥漫天地的风,唤起一阵阵冷极了、痛极了的战栗。
不知为何,他会与自己一样,带着所有过往的记忆存在于这个世间。
他是傅辙!
只是,
他是那个漫不经心说着“我是喜欢你,可那又怎样”的傅辙;
是那个已明知她是陆禹宁,也不想与她相认的傅辙;
是那个一次次强调着永远不可能爱她的傅辙。
“嫂子?
你没事吧?”
邵思钧的声音自远处飘近,陆微回过神来时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眼,虽然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神情却凝重下来,
是与傅雁宁问自己「对那个傅辙哥哥做了什么?」时一模一样的神情。
陆微心里又止不住蹿起一阵遽痛,当时问出这个问题的傅雁宁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又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她轻轻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没事儿,在想他把我画成什么样,会不会很丑。”
她假装抬脸凝视着走廊尽头挂着的那幅《快雨时晴帖》的仿品,嘴角上翘的弧度很用力,泪眼却开始朦胧得快要看不清楚。
“画的很像,特别美!”
邵思钧轻松地接了句话,察觉到她神色异常,装作并未在意,侧身越过她走进书房,开始翻找书架上的书。
陆微行尸走肉般跟进去,
来过他家几次,她还是第一次踏足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书卷气十足的古朴书房,桌上摆了幅装在相框里的小书法,写着『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
雅逸自得,苍劲挺秀,俨然就是上一世傅辙的字迹。
“嫂子,我哥最喜欢些什么?”
倏忽间面对这个问题,陆微有些无措。
上一世与他两情相悦时,只知道他最喜欢自己,会将整颗心都毫无保留地捧给她,不为自己留一丝余地。
这一世,陆微变成了那个更卑微的一方,总是追着他,喜欢他恳求他想念他,然而无论怎样亲密无间,她却始终没能逾越过傅雁宁对她层层筑起的坚实心防,真正走进他的内心。
邵思钧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除了书籍、字画以外别的东西,便开始一本本从书架上往下搬书,每本草草翻过就扔到一边,大部分都是文献资料。
他以己度人,想来哥哥中度昏迷着,应该不会想要听到他读这些吧?
他又扔到桌上一个册子,是本相册,被扔得仰面摊开。
里面的照片都是各种出土文物、私人藏品、馆藏藏品的照片。
邵思钧翻了两下狠狠嗤笑一声:
“本来我们家以前也做古董艺术品收藏,因为他大学非要学考古,硬是逼得家里彻底从这个行业抽身。
嫂子你瞧,再喜欢的东西,也只能拍个照片了事。”
他漫不经心地合上册子扔到一边,
摇头兴叹:
“我哥啊可真是太有想法、太有出息了——”
陆微把相册拿过来,指腹摩挲着有些泛黄的透明覆膜,
悬起一颗心慢慢翻看着。
这并不是寻常的文物照片集,他拍下的都是与他二人有关的旧物——
那柄「玄英」、她的步摇、定远侯的印钮、他摘得榜首的答卷、一套极寻常的象棋与棋盘,
只有陆微知道这是他与自己用过的。
有一日她输了棋,娇嗔着不愿再与傅辙隔着楚河汉界,任性地非要傅辙把中间的字刮去,将上下两片城池连成一气不分彼此。
全都是旧物。
眼眶酸热到再也盛不住那么多争先恐后涌出的泪,她赶忙蹲下身,去收拾一堆不小心翻倒的卷轴,任由滚烫的泪珠砸在地毯上,卸去眼眶上的力。
邵思钧翻箱倒柜间抬起头来,揉着酸胀的脖颈唉声叹气。
老哥埋在这故纸堆里,日子平淡得连水都不如,过得比苦修士还惨,太不酷了,
没有烈酒、没有摇滚乐,诗和远方也没有,黄金手铲倒是有好几把。
他瞥见陆微半跪在地上,握着卷轴,肩膀正抑不住轻颤,
脸颊兀自挂着晶莹的泪痕,夕阳落曦余晖中侧颜完美,比哥哥画得还要容色无双。
好吧,老哥到底还算有个绝丽倾国,一往情深的女朋友。
收拾完衣物日用品和书籍,三人一道回了医院。
哪怕爸爸滴水不漏地瞒着,她也早已将他的伤情打听的一清二楚。
踏进病房的一刻,陆微不动声色地扶住了门框,她眼前有些晕黑,腿也在发软。
终于见到阔别近两周的他了。
他更瘦了些,原本健康的肤色变得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