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飞舟,锻造了一种速度较慢,承载较大的客舟,名曰“鲸舟”。因为行舟极晃,条件太差,再加上一些舟主逐利,恨不得一舟塞下两舟人,所以乘鲸舟的基本都是穷寒的流民,常常有无舟引的丝渡客。
在梅城,这些无舟引的穷寒渡客,被悄无声息地投进了血池。
草芥征蓬般,沉没下去。
陆净脸上掠过一抹不善的杀意。
他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目睹仙门忘恩负义,就形如骄傲破碎,脊断颜摧的幼稚小鬼……心欲沉浮,人妖无二,哪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短短十二年,诸多事情查出个端疑,就能猜到七八分的诡计。
这一次,百弓庄主在仇薄灯抵达天池山时,引动招魔阵,是巧合还是预先图谋未可知。然而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百弓庄能够如此顺利地在梅城城祝司的眼皮底下辟出百丈深的地窟,积起三十三丈深的血池,背后肯定另有庞然大物的支持。
“御兽宗,西海妖族,两个的可能性都很大。”
十二洲的仙门中,御兽宗修士与各大妖族的关系最为紧张。
御兽宗御兽宗。
一个“御”字足以引出许多问题。
御下治事,视妖为兽。
虽然御兽宗宗门内部也有力主修士当与妖神相契为友的一派,但到底主张“二者一为主,一为仆”的派系占据绝对上风。因此,除各城各池的护城神外,御兽宗对待妖物灵怪的态度,一向颇为傲慢。
十二年前明晦夜分,三十六岛重登东洲。
御兽宗宣布废除强驭妖灵为奴的“血契”,算是顺从神君意志,对妖族做出退让。但其中有几分是出于忌惮,几分是出于悔悟,就不必言说了。
眼下,仙妖会盟在即。
有传言,西海妖族与仙门媾和的条件之一,就是御兽宗必须舍弃原本的宗门名字,另择它名。
对于一些古板的修士来说,更换宗名,无异于摧基毁门。
“你身负暗疾的事,恐怕现在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仇薄灯将巫傩面具收进广袖中,漫不经心,“总归是要来的。”
陆净沉默片刻,冷不丁问:“你是不是打算马上进大荒去找他?”
房间静寂。
草药煮沸,起起伏伏。
仇薄灯不说话。
笼罩在铜盏上的素雅宣纸以水墨描摹远山长河,被火烛就光与影一起投落到他脸上,掠过眉间,掠过侧脸,依稀就如这些年,他走过的千山万壑。
砰。
药罐被端起,被陆净没好气地放到塌旁矮案。
“与百弓庄有关的飞舟往来,左胖子已经动用天工府在调查了。你们太乙那四个弟子身手和能耐还不错,彻查梅城城祝司的事,已经交给他们去做了。我给不渡传了符讯,那秃驴至多凌晨就到。我们两个是比不上大少爷您厉害,但护个法还是绰绰有余。”
陆净起身,拉开房门。
按道理,不管是为了暗流涌动的局势,还是为了仇薄灯的暗疾,都不该让他进大荒。
可陆净没有劝阻。
该怎么劝阻?
知交反目,俗事杂陈,琐事缠身。
三次身死,又过十二年了啊。
苍生就是个沼泽,谁进谁喘息不得。
偶尔的偶尔,去做真的想做的事吧。
娘亲的话由在耳边,说,江湖就是几个打打闹闹,吵吵笑笑的人,你做一些很傻的事,他们陪着你,他们去做一些很傻的事,你陪着他们……那就这样吧,大家再齐心协力犯一回傻好了。
“药力够护你神识进幽冥一个来回,”陆净仰面看挂在屋檐下的排铃,低声说,“去找他吧。”
清风携雪,簌簌而落。
他走出门。
“陆十一。”
背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陆净没有回头:“谢就不必了,本公子知道自己有多潇洒倜傥。”
“我是想说,你黄连放多了,太苦了。”
“……苦死你得了!”
房门“砰”一声,被人怒气冲冲地甩上。仇薄灯将青瓷碗放到桌边,无声笑了。他自袖中取出深黑漆金的面具,指尖一点一点描摹过狭长深刻的眉眼。恍惚间,想起陆净先前说过的,某个人还在等着你带他回家。
“不是的。”
仇薄灯轻轻说。
他十指点在面具边沿,慢慢覆盖上自己的脸,一如从前。
天高几丈,路长几里?
地厚几丈,乡广几里?
……不是他带阿洛回家。
是阿洛在,他才有归处。
迷毂烛芯爆开小小的灯花,火焰向上蹿起,房间倏忽明亮,又倏忽黯淡,仇薄灯的神识坠入黑暗。
……………………
天池山下。
陆净盘膝坐于石上,一把秀丽的弯刀横于膝盖放着。出于年少侠客梦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