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住在大兴宫里,阿爷阿娘很疼他。替他聘妃的时候他大哭,说舍不得阿爷阿娘出宫去住……他聪明,看事也明白。我以为将来继承天下的一定是他。”
他反过来握住我的手,很紧。
“阿孩不行。”
我震惊。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阿孩是他次子杨暕的小名,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一个儿子。他说杨暕不行,是什么意思?
“阿孩性情骄纵,自以为是,他又没有那样的本事。也许过几年能好些,但我看难。”
他说得越来越明白。我觉得紧张。“人没有生下来样样都会的,可以教他。”
“晚了,是我没想周全。他小时候是阿萧自己带的,阿昭不在身边,阿萧只宠他一个,宠过了。我那时候想,天下他没份了,富贵荣华地过一辈子也好,骄纵些就骄纵些吧。现在教也难了。”
我心中苦涩。他和我说这些,因为他信任我,可是听一个父亲这么冷静的,简直是冷酷地评判儿子,感觉怪异。我习惯的父子,会一起踢球,在饭桌上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他又在叹息。
然后紧紧地搂住我。
“至少,我是有你的。”他说。
我拉起他的手,挨个吻过他的手指。
像过去的很多时候,语言是多余的,我们安静地互相依偎着,坐了很久。风自九洲池上吹来,被宫殿的纵深淘进了夏日的燠热,甚至让人感觉隐隐的寒意。宫中的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不幸的事,谁也不希望不幸牵连到自己头上,殿外行走的宫女宦官连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
“阿婤,我现在很同情阿萧。”他忽然说。
我看着他。
他说话变得有一点艰难,“我和她终归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你怨恨我吗?”
“不。”我说。我难过,但不怨恨。
“是真的?”他问,似乎真的担心。
我奇怪他的态度,但没有多想。“是真的。”我说。他们共同拥有的过去,我永远也无法干涉和改变。
他继续说:“我觉得,我应该安慰她……还有她的家人。”
我明白,萧氏家族,南梁皇族,在南方依然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挤出笑容,“应该的。”至少,为了安慰一位母亲。
杨广拥抱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多谢你,阿婤,多谢你体谅。”
我始终不明白他的话,但是这种时候,我觉得不便过多追问。后来我对这次的谨慎追悔莫及。
之后那段日子,杨广一直住在仪鸾殿,但我劝说自己像这个时代的女人那样想,应该的,那是应该的。但你我想不到他所谓的“安慰”是采用那样一种办法——萧皇后失掉了一个儿子,他又还她一个儿子。
怀孕的不是萧皇后,她年纪已经太大了,怀孕的是她的堂妹,那个有着甜美圆脸和警觉目光的年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