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瞬息都朝我转了过来,又在瞬息都避了开去。
只剩下一个人,他还看着我。
我跪下来。我的这张嘴,在他面前放肆惯了。如果今天能逃过这一劫,最好一回去就把嘴缝起来。
杨广冷冷地盯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苦笑,到了这个地步,不说也不行。我说:“妾观兰陵公主神态有异,只怕她……她会……”
杨广打断我,“你怕她会寻短见?”他冷冷地说。
“是。”
“就因为我不让她跟着柳述去岭南?”他带着讥诮的笑。
“是。”
杨广冷哼了一声。他不相信。我早该知道,他不愿相信,他一向固执得可怕。他厌恶柳述,迁怒兰陵公主。他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我选择了一个很差的时机。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他问。
“至尊若不肯信,妾多言又有何益?”
杨广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猜,他一定在想该怎么发落我。片刻之后,他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是老样子,但朕已不是。”
这何用他说?我道:“妾明白。”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一句话也没再对我说,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直接视我为空气。很好,正中下怀。
熬到当晚,一天算是草草收场,我忙不迭地回去住处,准备先睡一觉再说。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可比当初在独孤皇后身边累得多。我要好好的休养生息,才能打足精神应付下一场战斗。
刚甩脱两只鞋子,坐在榻上捏脚,有人敲门。
是与我相熟的尚宫,因感了风寒闹头疼,求我替她明日当一天的值。我那些推脱的词实在出不了口,只得应下来。
再见我,杨广当然没有那样吃惊。一早依旧去上朝,这回在大兴殿待到午膳后,才回来。朱华康跟在后面,托了装奏折的匣子。径直进了书房。
正以为今日运气好,风平浪静的当口,兰陵公主府总管来报丧。
一时间,我难以置信。
竟是真的,而且这么快。
兰陵公主吞金,一锭尚且不够,连吞了三锭。面容平和,无痛无恨,宛若生时。
杨广得知消息,很久都待在书房里不出来。所有的人都被轰出来,朱华康在门外听了又听,急得团团转。晚膳让人送进去,旋即又原样退出来。任何人经过书房门口都蹑手蹑脚,恨不得立时变成猫。
到我下值,杨广始终未从书房出来过。
听说萧妃赶来,进书房劝慰,也一样无功而返。
我隔日才又再见到他,看上去神色已恢复平静,但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任何与“兰”、“陵”、“五”同音的字全不敢提起。
乐平公主以兰陵是先帝后最宠爱的女儿为由,求追加丧仪,杨广不准,只给最普通的丧仪。但又准许总管按兰陵公主遗愿,携兰陵公主的一缕青丝和随身环佩,送去给已前往岭南的柳述。
此事就此终结。但是有的时候,杨广在批答奏折的时候,会忽然停住发呆,眼里未尝没有悲哀。如今他只剩下一个守寡的姐姐,一个幽禁中的兄弟,和另外一个正在兴兵谋反的兄弟。
天家的亲情,待尘埃落定才会浮上来,剩下的也不过是悲哀。其实,也不独天家,小老百姓家为了分家产争到反目为仇的,又何尝少数?或许人的天性如此,只不过天家的诱惑格外大。
也就在此时,不安正如深秋的寒风般悄悄拂过大兴宫的角角落落。数日之前,蒲州失守的战报传到了大兴。
杨广乍听到这个消息,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禁震了一震,泼出了手中的半盏茶。
诸人都是会看脸色的,杨广的震惊即时传播到了每个人的心里,房中立刻一片死寂。
我大概明白他的震惊何来,蒲州正在黄河之北,与大兴隔河相望。蒲州失守,意味着杨谅的大军随时可能渡河南下,攻打大兴。
料想此刻的杨广,一定像是挨了一记闷棍。
其实我是知道的,在继位之前,杨广手里没有兵!杨坚老迈却不糊涂,兵权始终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杨广自是不敢轻举妄动。这本是他致命的弱点。或许他在江南埋藏了实力,但路途遥远,根本解不了眼下之急。杨广刚刚继位,局势未平,更不能随心所于地调兵,可靠的不过十万人马,已陆续集结北上缠斗。如今的大兴,只有数千禁军而已。
“召郭衍、宇文述。”静默之后,杨广开口。
停了一停,“还有张衡。”
三个人很快就到了。
“丘和是怎么回事?竟能将蒲州这样轻易丢掉!”宇文述大发牢骚。
我知道这个人,因为他的儿子是宇文化及,《隋唐演义》里的第二高手。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孔武有力。但听说,他也小有谋略。
另外的两个人都在沉思。